[滾滾專欄]
病房裡的新婚夫婦

作者：滾滾

    年屆70的伯伯躺在病床上，藥物在他黝黑的手臂上滴著。病歷上洋洋灑灑地記載著他的年邁多病，遠超過手術能夠承擔的風險，目前也僅能保守治療而已，情況並不是太樂觀。然而，意外地，面對醫師的提問，伯伯不僅回答得坦蕩幽默，當問及婚姻狀態時，他竟笑得滿面春風，得意地指著一旁65歲的大姊，告訴我：「我們才結婚3天欸！」當時，我以為阿伯又在開玩笑了，想不到，這兩位可愛的長輩反覆強調(放閃XD)，甚至差點要拿文件給我們看之後，才驚覺，阿伯講的竟是真的！

    兩位長輩們見我們大為好奇，樂不可支地你一言、我一句地說起故事來。於是我們才了解，原來阿伯和大姐已經穩定交往數十年了，原本認為，彼此只是步入人生下半場後互相扶持的老來伴，日子過得安安穩穩，也不用再麻煩親友一起來辦婚禮或手續。一直到阿伯身體出狀況，兩人都希望大姐能在阿伯需要的時候，以家屬的身分簽署同意書，而大姊的子女也希望以合法的子女身分來照護與孝敬阿伯，於是，這對銀髮情侶就趕在阿伯入院前完婚了！

    我問阿伯：「怎麼會想要在這個時候結婚呢？」他豪邁地用台語回答：「反正也不知道之後會怎麼樣，乾脆趁這個機會結一結，才可以真的一起作伴到老啊！」、「她和我做伙，從來就不會看我有錢沒錢！我這個人是沒什麼錢，但是做人真的是問心無愧啦！」、「我就是想和她一起變老呀~」一旁的大姊，笑靨如花，一時之間，竟讓我忘記了自己身處病房，直覺春風滿面，斗室有光。

    親眼見證這對可愛而幸福的長輩，因為真心相伴而笑得年輕，我終得見，原來真是有這樣的幸福啊，足以穿透老病死苦，令得病魔侵蝕的臉龐，也顯得生機透亮。

「我想和你一起變老，這話的意思是，我願同你性命相見。」回程獨自走在長廊上，詩人林達陽親見「夫妻樹」後寫下的詩句隱隱浮現。我猜想，當不識字的大姐笨拙地握著筆，在結婚同意書、醫療相關同意書上簽下自己的名時，那童稚般的一筆一畫，也必然都是有著性命相見的決意與祝願吧。

    阿伯的病，乃至於必須接受漫長而結果無可保證的艱辛治療，對於多數人來說，都是生命中的一大陷落。然而，竟然也有這樣的時候呢，當疾病成了新婚的媒人，連暗沉沉的病房，因有彼此相伴，也就有了歡笑與愛的流光。

    去到病苦生死的邊界，意外得見了一段徐緩悠長、樂於一起變老的靜好愛情。那愛情是無庸文字的自然真確，乃能令得他們的生活，靜好如稻田裡的風──無有形貌輪廓，但單是這麼自在地吹著，就覺遍身颯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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