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harles Lee

隨著日本皇太子德仁在今年5月1日即位，日本的年號也在最近公布了。新年號「令和」是出自日本的古歌集《萬葉集》詠梅32首（梅の花の歌）序文：「初春令月、氣淑風和、梅披鏡前之粉、蘭薫珮後之香。」當中的二字而來。

看著古詩可以想見冬盡春來、梅香滿鼻的幸福之感。令月當數二月時節，萬物經過了一年廿四節氣的輪迴，又得以恣意發展，迸芽冒枝了。

日昨結束了一場活動之後，四月清明前後不意外地迎接了一場春雨。初春回寒時有所見，增添衣物便是，這些都是生活的日常。不過我們卻時常惦記著寒冬中冰雪疾行的苦澀，卻忘了這段經驗我們是如何走過的。

工作坊裡一位年紀較長的媽媽(美月)課間休息時問我，「你們兄弟之間這麼多年的衝突，是怎麼和解的？」這一類的問題我已經不陌生了，過往我的回應都會簡單地給予一個答案，快速就可以解決。但這次我選擇了另外一個問話的路徑。

「美月，妳的生活經驗裡面也有衝突的議題嗎？」我這樣回覆。
「當然有啊，每天都會發生啊」這位媽媽挑著眉頭，很快地就反應
「每天都會發生啊？跟誰的衝突是妳最介意的呢？」本於好奇與貼近，我想了解這位媽媽真正提問的核心在哪。
「跟我的先生吧」
「跟你先生經常發生衝突嗎？」
「很常，昨天才大吵一架」
「這樣啊，你昨天跟先生吵架之後，你有什麼感覺？」
「很複雜，我想這樣的生活有什麼意義。我們對於很多事物的看法都不一樣，我說的每一件事情他都不能認同。」這位媽媽開始細數生活當中的瑣碎小事，甚至說到來上課都需要偷偷瞞著先生而來，若是明白說要來上課，她肯定會跟先生大吵一架云云。

很顯然，這位媽媽沒有聽懂我的問題。

在聽了美月訴苦了一個段落之後，我又重複了我的問題。

「美月，你說你昨天跟先生吵架，在吵架之後妳有什麼樣的感覺呢？妳會感覺到生氣嗎？還是也有失落、悲傷，或是其他的感受？」

美月頓了一下說道「當然生氣，不過生氣也沒用，日子還不是要過」

我換了一個問題繼續問道，「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多久啊，我也不清楚，很久了吧。可能至少20年了，」美月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看著美月緊繃的臉龐忽然鬆懈下來，眉頭彷彿往下沈了一公分。

「想到這裡，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我趁勢再問了一句。
「我覺得很悲傷。」美月緩慢地回答
我點點頭，向美月示意我知道那樣的悲傷是什麼，同時也跟美月說「我知道了，妳除了昨天跟先生吵架之後有這種感覺，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感覺嗎？」

「跟我的兒子也是這樣」美月突然這麼說。

美月繼續說道，他的兒子向來都不需要她的擔心，過去在台灣一直都是頂尖學校的學生，現在也在美國矽谷擔任工程師。前一陣子他兒子打電話回來跟她說，「媽媽，我之所以這麼沒有自信，都是妳害的。」美月說到這裡又嘆了一口氣，提到她以前都會打孩子，所以現在孩子所謂的沒自信指的是美月在孩子小的時候打罵，讓他變得什麼事情做起來都沒自信。

「妳怎麼回兒子的呢？」我問
「我就說以前我也不知道啊，又沒有人教我，現在來怪我，我覺得不公平。」
「兒子這樣說，妳受傷了嗎？」
「我很受傷。不管我怎麼做，也都是為了孩子好，現在來指責我，我也很無奈。」
「美月，妳的兒子在矽谷擔任工程師。我過去也在矽谷工作，就我所知，年輕工程師的年薪大概在12萬到20萬美金之間。跟台灣的年輕人相比，平均收入高出許多。妳栽培兒子今天有辦法在美國矽谷工作，妳怎麼看待這樣的過程？」
「他的收入應該是美金十幾萬沒錯，不過那跟我沒有關係吧，我又沒有做什麼。」
「妳的意思是說，你兒子的成長過程跟妳沒關係是嗎？孩子是妳帶大的嗎？」
「是我帶大的啊，但做媽媽不就是這樣嗎？」
「那妳怎麼看待妳做媽媽這個過程？妳曾經煮過晚餐給孩子吃嗎？」
「當然啊，我給自己的要求就是，每天晚餐一定要跟孩子吃飯，因為我小的時候父母親比較忙碌，他們都沒有辦法陪我們吃晚餐。」美月說到這裡語氣堅定。
「那你怎麼看這樣的自己？」我想要確認，一個受到過去經驗影響的媽媽，堅持每天晚上一定要準備晚餐給孩子吃，這樣的媽媽她是如何看待的，是不是會對自己產生尊重與欣賞。
「那沒什麼啊，做媽媽的不就是這樣嗎？這很理所當然啊！」美月一臉疑惑。
「我媽媽就不是這樣，我的媽媽就沒有辦法做晚餐給我吃」我插了一句話。

美月先是一愣，張著眼睛怔怔看著我，並且思考我說話的脈絡。我看著美月的眼睛閃爍著淚光，繼續說道「妳可能知道我的家庭背景，我的媽媽在我小學的時候就離家了，在家裡很難得吃上一頓媽媽做的晚餐。在我看來，堅持每個晚上要做飯給孩子吃，絕對不是理所當然的事，這是令人敬佩而且值得欣賞的工作。在我來看，妳做的事非常不容易，這難道不值得妳欣賞自己嗎？」

我講話的語調緩慢而且堅定，看著美月眼眶紅潤我知道她的內在正在經驗這樣的美好。我了解作為一個媽媽需要承擔的壓力，若不是具有強大的意志力與堅持力，她絕對不會走到今天這般光景。我要美月從內在就先欣賞、感謝自己存在的價值，一旦自己能夠打穩了基樁，面對家人自然能有更多的坦然與力量。

時序變化總有輪迴，倘若我們執著於凜冽寒風中佇立之苦，我們便會忘了抬頭看一看雪上枝頭蒼茫無瑕的雪白美感，也忘了春天時節草木齊發，大地復甦的綠意。

清明這一場雨襲來，我猜想大地受到豐沛的水量之後又有不少生物得到上天的雨露，可以補充不少養分，準備迎接下一輪的挑戰。東漢張衡《歸田賦》中「於是仲春令月，時和氣清」也恰恰形容了這一春天氣息。經歷這樣的美好，我們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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