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李崇義

工作坊裡來了一位年紀很輕的女生，約莫30歲上下，她已經是一位新手媽媽。這位新手媽媽叫做小薰，來課堂裡想要知道怎麼在家庭關係裡找到屬於自己的自在位置。

四天的課程小薰看起來相當投入，文靜秀氣的臉龐卻有著堅毅的線條，我評估她是一個聽話懂事的女孩子。在我講述到如何在對話裡先嘗試連結自己，在看見自我之後才貼近他人，而非一開始目標設定時就想要解決問題時，她提出了她的困惑。

「崇義老師，你說要先連結自己，不要先嘗試解決問題，但我看到了我有痛苦跟悲傷，然後呢？」

「小薰，妳說看到自己有痛苦跟悲傷是嗎？」我直接核對小薰的感受。

「對啊，看到了這些情緒，然後呢？」

「先別這麼快，小薰。」「我先釐清一下，妳的痛苦跟悲傷是因何而起？」我繼續在感受裡找尋事件的蛛絲馬跡。

「因為前一陣子，我爸爸決定要把房子過戶給我的弟弟。我覺得很困惑，爸爸從以前就把我視為掌上明珠，我也能明顯感覺到爸爸對我的愛。可是他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會把房子過戶給弟弟，他不是最愛我的嗎？」小薰說到這裡兩行眼淚撲簌撲簌落下。

「小薰，妳說到這裡有大量情緒，妳感覺一下，那個是痛苦、悲傷是嗎？」

小薰停了一會兒回覆道「還有生氣」。

「生誰的氣？」

「我爸爸」

「還有誰嗎？」

「沒有了」

「小薰，妳說爸爸要把房子過戶給弟弟。我確認一下，妳跟爸爸詢問過原因嗎？」我從情緒轉換成事件探索，企圖拼接出小薰腦袋中的畫面。

「我問過，爸爸說『沒辦法，弟弟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雖然我很疼妳，但我還是必須把財產過繼給妳弟弟。』這就是我生氣的地方。明明是疼愛我的，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聽到這裡我大約明白了。小薰的爸爸估計有著傳統的重男輕女框架，即便再不願意，但基於傳宗接代的信念，還是會選擇一條他認為「安全」的路線。

我不難理解小薰爸爸何以這麼做，但對於小薰的生氣，我有了一些新的好奇。

我從小就是在單親家庭裡長大，原本家庭成員的關係就像是鬆脫了的鷹架搖搖欲墜，而父親的愛就是綑綁鷹架的力量，支撐著這個家庭的成長。

對我而言，沒有什麼比享受父親的愛來得更直接、重要。而在我心裡也確實感受到父親對我的關心與呵護，即使我在物質贈與上比不上其他兄弟，我也能欣然接受父親的決定。

不過這是我，不是小薰。

「小薰，妳剛剛說爸爸對妳很疼愛，對嗎？你能感受到爸爸的愛嗎？」我打算從渴望裡建立小薰的力量。

我引導小薰深呼吸一次，讓她能夠經驗一下那個被愛的溫暖。

「可以，我能感受到爸爸的愛，暖暖的。」小薰邊哭邊回應。

「這個愛對妳是有意義的嗎？」

「嗯，有意義。」

「有意義是嗎？那麼小薰，爸爸的愛給妳帶來的意義是什麼？會在妳挫折、跌倒、困頓的時候帶給妳支持的力量嗎？」

小薰想了想，點點頭「應該是會的」。

「小薰，既然爸爸的愛是有意義的，那我想跟妳核對一下，妳也愛爸爸嗎？」

「當然愛」小薰毫不猶豫。

「妳的愛會隨著爸爸的決定有所改變嗎？即便爸爸的決定無法滿足妳的期待。」我在這裡試圖挑戰。

小薰在這裡陷入了長足的思考，眼淚一陣一陣地掉落。很顯然她的內在與思考之間產生了莫大的拉扯。

在我模擬的畫面裡，小薰有可能是一方面感受到爸爸的愛，但另一方面頭腦告訴自己，爸爸怎麼可以不滿足我的期待。這兩方的力道像是拔河一樣，時而互有輸贏。

「對爸爸的愛不會改變，可是如果爸爸真的愛我，他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很顯然，小薰的畫面裡，固著的邏輯思考框架了她，這跟爸爸被框架在「重男輕女」不是很雷同嗎？

我帶著小薰再一次緩慢地經驗她當下的感受，讓她能夠更靠近自己一點，除了強化她的覺知，也看見、接納各式各樣的自己。

我特意再放慢語速，輕輕地問小薰「如果對爸爸的愛不會改變，那麼小薰，爸爸可以做他自己嗎？在你接納自己，成為一個自由之人的同時，你也願意允許爸爸成為一個自由之人嗎？」

小薰低頭，眼眶泛淚，我想這對她而言不是一條容易的道路。當我是一個自由的人，我的內在就不會受到他人綁架，因為我始終有選擇。每一個人都是一座冰山，在看見了自己的資源後，連結了自由的渴望，對於期待就會比較容易跨越了。

一次的工作坊或許能鬆動一點小薰的觀點，不過畢竟過往的慣性強大，以往只在乎那個未滿足的期待，鮮少連結自身的渴望，「執念」會不斷升起干擾著小薰。只要慢慢練習靠近內在的感受，確立了自我的Identity，就能慢慢臨在，慢慢變得「自由」。

有了覺知，就能開始改變慣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