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李崇義/Charles Lee

大約十年前我在北京工作的時候，客戶蘇珊對我提出了一個需求，負責線上商店業務的她需要啟動一個新項目，亟需一個能懂開源架構MySQL的高階工程師，幫忙他們架構數據庫，她希望我能幫她找到這樣的工程師。

按照慣例，收到了這樣的請求，我就開始在公司內部找尋適合的人才，希望能夠盡量滿足客戶的需求。我所屬的事業群內部有個人才搜尋的機制，我發現同儕部門裡有個資深工程師「小龍」，他正好結束了上一個項目，處於項目空窗期，他的資歷完整也符合蘇珊各種的需求。不過，小龍的部門主管不大願意放人，所以我找上了事業群負責人麥哥協調。麥哥介入後答應讓我借調半年，讓小龍能夠到蘇珊的公司支援一段時間，半年後規建。

麥哥特別跟我強調，小龍真的只能借調六個月，否則他的客戶可就不願意放人了。

我把情況告訴了蘇珊，並且強調小龍仍然屬於另一個客戶的項目組，他僅能做短暫的支援，時間到了就一定得離開。蘇珊面試過小龍後，很滿意地告訴我沒問題，她相信半年的時間也足夠了。

半年還沒期滿，麥哥果不其然找我要人了。

我轉而向蘇珊提出，需要將小龍拉出專案，轉到原始的項目組去。

「那不行，小龍在我這剛做了有起色，他不能走」蘇珊斷然拒絕。

「可是之前我們說好了，他做半年就得回去，妳也同意了。」我想跟她據理力爭

「那是沒錯，可是他走了我怎麼辦，項目才剛啟動。」、「你要是現在把他調走了，你在我這裡支援的人都讓他們走吧，我去找你們競爭對手來。」蘇珊音調升高，不滿我處置措施的情緒溢於言表。

當時蘇珊這個客戶一年貢獻我們三百萬美金的業務量，得罪她確實對我沒什麼好處。那怎麼辦呢？

麥哥在公司的位階比我高，何況我當初也承諾他了，這下可好了。

我該怎麼樣謹守承諾，又不得罪客戶。我反覆思忖。

守住界限是為了幫助自己立足，但為了這個界限我可能會付出代價。

這個界限的議題無處不在。

最近疫情肆虐，政府採取了必要的管制措施，我看到了好幾個心理師也紛紛提出了「先照顧自己」的見解。我突然心裡有感，「先照顧自己」的這個思維絕對是正確的，我也常常拿坐飛機時的安全須知範例來解釋，一定要先帶好自己的氧氣罩，才去幫需要照顧的人戴。但，怎麼還會有這麼多人反彈呢？

原來問題不是出在這個「先照顧自己」的道理，而是我們的表達。

我看到一個媽媽在討論區裡問大家，是不是讓有發燒症狀的孩子先吃退燒藥再上飛機，免得被懷疑是新冠肺炎感染者。這位媽媽肯定是想「先照顧自己」了，才會想出這一招。但，做為一個「沒有被照顧」的人，你的感受如何？

畫出界線如果可以這麼簡單，又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爭執與衝突呢？因為界限內的你有可能覺得安全，但界限外的別人確是覺得被侵犯了。若彼此都畫了界限，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是不是更遠了呢？

「自家門前有雪自家掃」聽起來有道理，但總是與人疏離。這也就是為什麼薩提爾模式裡的「一致性」表達這麼困難了。如果可以換個表達方式「我掃完我家的雪會去你們家看是不是要幫忙」是不是會更有人味呢？

你會經常因為不合宜的表達讓別人誤會嗎？

小昕有一次來告訴我，她自從開始跟長耳兔一起學習之後，她跟爸媽之間的應對也在改變了。她說「有一回我爸希望我回去吃晚飯，以前的我總是很直接回絕，告訴他我沒空，爸爸都會反過來罵我不知好歹。但那一次我跟爸爸說「爸，謝謝你找我回家吃飯，不過我晚上在忙，有空我再回去。爸，我這樣說你會不高興嗎？」結果爸爸竟然回答「不會不會，你先去忙」。這樣的對話讓我覺得很開心。」

在情境許可之下，當我表達了自己，也關照了他人，這不就是一致性地表達嗎？

不過道理看似簡單，光是表達自我這一目標有時候就很難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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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來跟蘇珊坦承了我的困境，在要不要拉回小龍的兩難裡我面對到了很大的壓力，我同時也感覺到蘇珊面對項目上的壓力。在敘述了自我的脆弱後，我告訴蘇珊，讓小龍規建是我對公司的承諾，這一點我沒辦法改變，即便我下崗了，公司也不能失信於另一個客戶，但我可以承諾蘇珊，她這個新起的項目我會優先處理，人員跟設備都會銜接上，絕對不會讓項目黃了（失敗）。

蘇珊在我自承脆弱與困境的時候就鬆動了。

原來不是能不能守住界限、自我照顧的問題，而是我怎麼溫和地表達自己，並且在語句裡也能夠關照他人，釋出溫暖與關懷。

能夠真正一致地表達之前，真正的困難在於「我怎麼應對自己」，這才是關卡。

(Photo by Markus Spiske on 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