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那些成長痛，是謂教養》
作者：滾滾

    「所謂的教養，其實就是在面對自己成長過程中的痛，或者說是在孩子身上彌補過往自己過往未滿足的遺憾。所以，如果可以把自己的遺憾完整了，才能留更多空間給孩子吧。」

      近日，每當Y提起想生育下一代的夢想時，我便會感受內在湧現莫大的焦慮和憤怒。這些時候的我，時常會對他表現出過於強烈的指責，雙手叉在胸前、緊皺起眉頭嚴厲地說道：「你知道養一個小孩要花多少錢嗎？如果我的孩子不能受最好的教育，那又為什麼要生他來這個世界上受苦？大人自己都過不上好生活了，又為什麼要讓孩子毫無選擇地來到這世上一起吃苦？」這樣尖刻而強硬的語氣，全然不像在和親密伴侶對話，倒像在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訓話一般。

      我能覺知，自己在必要的時候，可以非常非常地有壓迫感。然而，於那迫人折服的怒視當中，緊盯著他近似認錯般的低頭沉默，我竟感到自己的眼眶裡有了眼淚。但我不願意去看那個眼淚。我正在氣勢上頭，正在享受著開戰與佔得上風的優越感，這些時候的我，不可以是軟弱的！於是，我繼續倔強地咬著牙抬著頭，直至他頹然道歉：「抱歉，你說的對，或許是我把養育小孩想得太簡單了。」我方感受到一股獲勝般的安全感與舒爽，卻也隱隱地殘餘著一股悶悶的愧疚。我不喜歡那個愧疚，我覺得自己是「理性而實際的」、是「對的」，所以我要把那愧疚甩開，讓自己紮紮實實地站穩在正確而得勝的那一方。

    直到今天，意外地和為人母的同事聊起教養，我竟漸漸看見了那些眼淚的輪廓。原來，我想給孩子的、擔心自己無法給孩子的，包括接受菁英教育的機會、包括出國留學的餘裕，都是源於過往我父母無能提供給我的缺憾，以及隨之而來的，艷羨同儕無憂受教的委屈與憤恨。是這些深埋的情緒，讓我對於成為父母感到深深的焦慮。我不確定如果我的孩子是優秀的、是有條件長成比我更好的樣子，我有沒有那個能力讓他去到配得起他優異天賦的環境呢？還是我必須受制於現在的自己是平庸的，而僅能讓我的孩子也被迫忍受一個平庸的生活呢？

    誠然，做為一個父母所想著的，永遠是怎麼樣給孩子最好的吧！但是，到底什麼是「最好的」呢？關於自己無法成為夠格的、夠好的父母的恐懼，原來，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沒有成為夠格的、夠好的自己啊。我恐懼自己沒有足夠的資源與影響力，去栽培我的孩子成為比我更傑出的樣子。但這是我自己的缺憾，我能夠允許自己是現在的自己？願意看見所謂「平庸」底層的，更立體而豐富的自己嗎？我願意去靠近那些對自己的失望、對父母的控訴，進而從中慢慢地，把自己做為一個成人的責任認回來嗎？我願意為自己的期待、渴望，以及那些關於「更好」的可能性負責，乃至於冒著失敗的風險去追尋看看嗎？

    教養，原來都不只是和孩子有關，而是與自己有關。而所謂對於成為「夠格父母」的期待，牽涉到了我如何去面對自己心中那「失格父母」的圖像，也涉及了我如何看待當前這個「不夠格」的自己。

    深呼吸。感受著眼眶裡那些憤恨的、委屈的淚水，輕輕地在心裡擁抱了那個因家中沒錢而被迫放棄留學資格的自己──「我知道你真的努力了。即便你沒有成為金字塔頂端的人，我仍舊會練習著愛你。」

Photo by Jordan Whitt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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