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李崇建
T傳了一則訊息過來，他的母親日前過世了，他心痛難接受事實。
他懊惱著生氣自己，沒把握最後時光，怎麼三年就這樣過了？
三年前T的母親病重，已經病入膏肓了，院方認為無法治療，T不想就此束手，想為母親轉至大醫院，卻不知該如何是好？T幾乎走頭無路了，他不願讓母親就此離去。
我想起三年前畫面，當時T母已病危。
他求助一位至親幫忙，請至親求醫院治療，至親僅是聆聽之後，再也沒有接電話。
面臨母親即將離開，T打電話給我哭訴，電話那頭他哭喊著，他沒辦法接受這事實。
我正在街頭走路，只能停下腳步，靜靜聆聽著。
T哭泣很長時間，無論如何要救母親，他還沒盡人子孝道，母親不應此刻離去。
T的母親80歲了，若是此刻離開世界，對T而言太早太早….
T哭泣了很久很久，回到理智的當下，他停頓了很長時間，問我該怎麼辦？
面對T可能的「未滿足期待」，我只有靜靜說：「我知道。」
T執著的繼續邀請，能不能給一點意見？
我很清楚記得這一幕，T要我給他意見，我不知道能給些什麼？
T在電話那一頭，很堅持希望我給建議。
我只能誠實的跟T說，他已經盡力了，請T接受這個失落。
T聽我說了這句話，不停的吼著：我不要，我沒辦法接受……
這種時刻說這樣的話，無疑是最蠢的選擇。面對T的要求，我很蠢的那樣說了。
我忘了怎麼結束電話？只記得T沒辦法接受，他一定要將母親救回來。
T與母親關係深厚，T一定要留住母親。這人生的課題落下來，我只能每日為T祈福，為T的母親祈福。
奇蹟竟然發生了，T竟然得了一機緣，他母親竟漸漸療癒，醫院見其母狀況，也願意重新收治T母。
T母走上康復之路，與生病前幾無不同。
T曾提到這驚險歷程，常津津樂道此奇妙。
但T仍舊一如既往，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三年之後T的母親惡化，這一次好運不再降臨，T的母親離開世界了。
T告訴我自己的悔恨，為何自己學不會？為何自己總是如此？失落了才懂得珍惜？T終究沒有把握時光，他有好多事還沒做。
T這一次更多的是惱怒，他惱怒的是自己，為何「活在當下」如此困難？
T跟我的交流稍緩和，問我如何「活在當下」？雖然現在已經來不及。
活在當下，永遠都來得及。
我所理解的活在當下，打開豐富的感官，全然專注的體驗，就會用全貌看世界，也用全貌看自己。
T說：但是母親不會復生。
但是，母親不會復生，但失落的心情會改變，心中可以充滿感激，也可以充滿能量，可以接納與看見生命……
T說這些都好難。
無論難不難，只要願意就行了。願意，就能踏出第一步。
願意接納母親離開，願意接納自己不足，願意打開全感官，對這份失落哀悼，體驗失落與哀傷…，心靈的程序會改變，一般而言，尊敬與感激會進入…
T在情緒緩和之後，願意學習體驗自己。也願意接納母親離開，雖然，他內心不願意母親離開….
我邀請T是時候了，是時候讓母親自由，也讓自己得到自由，那也是母親送的禮物….
與T文字往返之後，我不免想到我的母親。
我剛好要去見母親，送去一些日常事務。順便關心她的住處，屋頂是否修繕了？牆壁是否發霉了….
母親跟我閒話家常，我見晴空正朗朗，想到遮西曬的帆布，才發現忘了支付帆布錢，母親亦沒有跟我說，她自個兒掏腰包了。
怎麼不告訴我呢？
母親說，我為她花了甚多錢了，她自己可以支付。
母親關懷之意表露，對我而言，這是很罕見的事。
我掏了錢，塞在母親手裡，母親歡喜的收下了。
她問我要吃某道菜嗎？她知曉我喜歡吃。
我告訴母親，當然要吃，約好了隔週來取。
開車之前，看晴空真寬闊，鄉間景象很單純。過去孩提時的失落，早已不復存在，這也是學習帶來的。
當下的體驗，不執著於過去，全身心體驗此刻，並非容易理解的概念，無論得到與失落，對我的經驗而言，若願意全然體驗了，自由即在此刻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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