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

by 李崇義/Charles Lee

“Do you know what forgiveness means? It’s a decision we make to release a person from the feelings of anger we have against them.”

“Sometimes it’s hardest to forgive the ones we love.”

十月的台中開始帶來一絲秋意，白天炙陽依舊但夜晚拂來陣陣輕風甚是涼爽。我想起了台中太平的老家，在我學生時期經常陪伴我父親傍晚飯後散步，老家鄰近河堤，父子倆總是並肩徐行一路走到河堤邊，逕自蹬上河堤繼續步行，一老一少無話不談，偶經夜來香飄散之處還會互相提醒。

從夏夜涼風漸漸走進入秋微涼，那風還是風，人物已幻化成美麗的念想。

週末一場工作坊裡，MJ前來詢問，她要怎麼才能夠擺脫媽媽的情緒勒索，成為一個自由之人。

在MJ父親過世之後，媽媽經常就會抱怨MJ，怎麼不會噓寒問暖、對弟弟妹妹為何不多照顧一點，身為大姊應該要為這個家庭多承擔一些責任。

MJ不滿的是，從小到大承擔責任的都是她，做事的是她、付錢的是她、承擔的也是她。甚至父親被送進加護病房，也是她顫抖著手，簽下那張該死的DNR（放棄急救同意書），其他弟弟妹妹都不敢簽，她是冒了多大的勇氣才拿起筆來，寫下自己的名字，放棄對爸爸的急救。

MJ時而眼眶濕潤，時而一派輕鬆故作堅強，那是她生存必須的法則。在任何人面前她不能示弱，否則這個世界的道德觀、普世價值會把她壓得更低。

MJ參加過以身心靈養生法著名，由一位極受歡迎的醫師帶領的工作坊，在工作坊裡，帶領導師告訴她要放下、要原諒媽媽，否則她會無法繼續她的生活，甚至下一代可能也會感受到這樣的負能量，而無法原諒MJ。

同樣做為人母的MJ感覺困惑。

「我沒有什麼好原諒的，對於我媽媽，我已經看得很開了。她有她的痛苦，我也可以理解，說真的，我不知道要原諒什麼。」

不久後，MJ參加了另一個由知名親子教育專家帶領的工作坊。在該場活動裡，MJ敘述了父親過世時她的掙扎，在父親過世後，媽媽跟MJ的關係也變得緊繃。

親子教育專家把焦點放在MJ對於父親的不捨上。簽字的那個時刻的感受是悲傷的、痛苦的，因此專家讓MJ做了一個冥想，透過假想的情境，讓MJ跟父親說她的不捨與想念。

談及至此，我問了幾個問題。

「妳想念妳爸爸嗎？」我問。

「其實還好，他走了也好，老實說他生前跟孩子們就很疏離，跟媽媽也常吵吵鬧鬧。」

「對他有不捨嗎？」

「嗯，有一點，但也沒有那麼不捨。」MJ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不明白的是，如果對父親沒有想念、也沒有不捨，那麼這個冥想儀式當然體驗就不會深刻，換言之，也不會對MJ有太多的幫助。

更讓我好奇的是，這是個什麼樣的父親，跟MJ的關係為何，何以她的思念不多，也沒有太多的不捨。

「MJ，妳簽字的那一霎那，妳有生氣嗎？」我大膽地提出我的核對。

MJ愣了一下，緩緩地覺察了當時的狀態。

「有！」MJ說。

「你生氣什麼？」我續問。

「我生氣他怎麼可以這樣就撒手離開，我生氣他怎麼可以留下媽媽一個人，還有我們一群孩子手足無措。我生氣他怎麼從來都不知道要怎麼照顧孩子？」MJ劈裡啪啦說出一串對父親的氣憤。

顯而易見，憤怒的情緒仍然盤旋在MJ的胸懷久久不能散去，好似一籠密閉鐵籠裡裝著小籠湯包，在沸騰時熱氣無法向外散去，不斷地在密閉鐵籠裡亂竄，再不開蓋就要炸裂。

我帶著MJ恣意地說出憤恨之詞後，MJ開始放聲哭了起來，悲傷無可遏抑。她解釋道，從小到大很少得到父親的關懷與愛的溫潤，那是一種再也得不到父親疼愛的未滿足期待帶來的哀傷。

眼淚流淌，時光停滯。

我想起一位美國心理學家對於「原諒」一詞的註解：

– 你可以原諒一個人，但不需要原諒他的行為
– 你可以原諒一個人，但不用讓他存在與你的生活裡
– 你可以原諒一個人，但仍然設好你的界線
– 你可以原諒一個人，但你未必要接受他的行為
– 你可以選擇原諒，並且不需要讓他知道
– 對於原諒的形式，你有權可以決定
– 你可以決定原諒的時間長短，將來情況有所改變你也可以選擇不用原諒
– 你有權決定要何時原諒，以及要原諒誰
– 療癒不一定要從原諒做起
– 原諒不見得會療癒創傷，但原諒或許可以幫助你回歸生活
– 原諒一事，永遠不嫌晚
– 原諒是一種釋放，而不是包容別人的過錯或是承擔別人的責任

我也喜歡湯姆漢克在「知音有約」裡飾演Rogers這個節目主持人對來訪的Lloyd說的一番話。

“知道原諒是什麼意思嗎？”

“讓一個人在慎怒的情緒中得到解脫”

倘若憤怒無處可去，原諒就永遠進不來。發現、覺察、抒發內在的憤怒，健康地宣洩這個情緒，悲傷會隨之而來，而原諒才能有出口，生命才能重拾它的力量。

“有的時候，最愛的人反而最難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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