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剪閒話

by 李崇義/Charles Lee

人到了中年不但身體變了形，連外表儀容都開始隨便了起來。

高中時期流行龐克頭，班上男生總是喜歡把頭髮吹得老高，然後用厚重的「髪麗香」噴滿整頭，將頭髮牢牢固定在腦殼之上，連打個籃球，髮型都依然紋風不動，維持滿場40分鐘，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

我高中時也喜歡跟流行，頭上工作自然少不了，削髮、打薄、噴定型液，一切以漫畫人物「流川楓」或「城市獵人」看齊。

出了社會以後自己口袋有了一點錢，再也不會去「家庭理髮」打理那頭頂鳥巢，我聽從朋友的意見，每隔一兩個月要去髮廊或沙龍犒賞自己一下，除了洗吹剪，享受洗頭小妹的頭頸肩按摩是例行公事。每次理完髮，感覺自己又距離那個理想中的白領階層更靠近了一點。

上班的日子經常要見客戶，每日出門前噴點古龍水、抹點止汗劑、頭上抓點髮膠都是必須的「美容投資」。

但最近幾年發現，抽屜裡的古龍水早就變黃、變乾，髮蠟一罐可以用三年，連剪個頭髮都只去「百元快剪」就解決。

如往常般，昨日到了附近社區的快剪店，店裡沒有客人。我利用機器買了票，很快店內理髮師就招呼我坐上理髮椅。理髮師帶了一個口罩，看不出實際年齡，她體態微胖，手腳還算俐落。

平常我理髮時不怎麼跟理髮師聊天，但昨日不知怎麼的，理髮師跟我有了一小段對談。

理髮師原來是台中市龍井區的人，過去一直都在台中市工作，一直到幾年前才因為結婚的關係，搬到台北來跟先生同住。理髮師的工作頗為辛苦，還有職業傷害。她的同事前一陣子才因為頭髮插入指甲縫，導致拇指發炎，開刀將指甲整個卸下，拔除髮絲，清理傷口後才逐漸好轉。

理髮的工作要站立一整日不說，虎口也經常因為使用剪刀而有職業傷害，同時微薄的薪水也造就了這個行業的高耗損率。

這位理髮師有個兒子年紀才剛滿一歲，幸好先生的工作時間規律，白天也請了保母帶孩子，否則平常為了這個孩子，就需要耗費大量的照顧時間，也很難兼顧工作了。

頭髮剪完，轉身到後方的洗頭專用椅躺下，讓理髮師快速沖水。

「妳兒子這麼小，好帶嗎？」我隨口問問。

「是還好啦，只是我兒子很不安定」

「兒子不安定？妳的意思是？」

「就是他不像其他的孩子一樣，可以自己安安靜靜地玩自己的玩具。」

「妳兒子一歲，妳希望他安安靜靜的是嗎？」我心中有了點好奇。對於一歲的孩子，這個媽媽的觀點是不是希望他都不要吵鬧？

「也不是啦，至少是吃飯，玩玩具的時候可以安定一點，不要一直動來動去，然後叫他坐好，他又一下子就哭鬧。」

「妳希望他乖乖坐好，不要亂動是嗎？」

「呃，應該是說，我希望他能夠專注」

聽著理髮師的聲調提高，我猜想她的心裡對這個孩子有著「乖乖吃飯」的期待，可能也焦慮不知道要怎樣面對一個「動來動去」的孩子。

我聽到「專注」這個訊息時沒有立馬回話，大約過了五秒鐘，我問理髮師

「妳希望他能夠專注啊？妳在面對妳兒子的時候也是專注的嗎？」

當我提出這個問題後，我能明顯感受到理髮師原本清洗我頭髮泡沫的雙手突然暫停下來，大概有個三秒鐘的時間，才又復以沖洗。

理髮師沒回覆我，很快地給我毛巾包覆頭部之後，簡單說聲「好了」。

我回到理髮區拿著吹風機，正準備吹乾頭髮時，理髮師說話了

「我當然專注啊，不然我怎麼有辦法在這裡工作這麼久，理髮師這個職業不好做」

聽到理髮師這樣回應，我報以笑臉，也沒多做追問。一個新手媽媽，又要肩負家庭生計，又要時刻面對孩子的各種情緒與不可預期的行為，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媽媽才是全世界最難的職業了，對吧？」我臨走前跟理髮師這麼回應。

「對啊對啊！」理髮師笑逐顏開。

「謝謝光臨，歡迎下次再來」

這是我第一次在這家快剪店聽到這樣的「歡送語」，自己覺得頗為有趣。其實日常閒聊不難，若能在閒談裡還能開啟一些對方的覺知，那就甚美了。比起我頭上的髮型，我還是喜歡這樣的對話多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