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滾滾

今天很臨時地被推上場，面對著一群非常不熟悉、甚至令我害怕的人們，做了個關於哀傷與陪伴的短講。

業務調動的第一天，便接到某班學生意外身亡的消息，必須馬上肩負起安心陪伴的任務。除了在個別晤談中，陪伴目睹事發現場的學生，與他們一起經驗、宣洩因震驚、恐懼與悲痛而卡在身體中的能量，聆聽他們的懊悔、憤怒與不捨之外，亦需針對事發班級，進行即時的安心宣導。

 原本，仿照先前陪伴其他校系學生的做法，我準備了安心文宣、療癒系投影片、放鬆音樂和可愛小卡，自以為萬事皆備，想不到一進教室，才驚覺完全搞錯方向了。

尚未上手新業務的我，向來都是「成績優秀」的我，顯然完全忘記了本次承接的班級學生，是一片全新的粗曠風景。

教室裡頭，只坐了後半部。其中，一半是看起來較我年長許多的社會人士，另一半是…刺龍刺鳳，橫眉豎目的年輕人。

更糟的是，全部都是男性。他們有的漫不在乎地玩著手機，有的斜靠在椅子上，緊盯著我。我很難忽略內在一股想奪門而出的衝動。

這樣的團體，在一個開放、簡陋的教室環境中，實在不太可能由我，一個初次見面的年輕女性，來邀請經驗哀傷。而我原本所倚靠的投影片，風格非常柔性，面對著這樣一個陽剛的團體，顯然踢到鐵板。

怎麼辦？我還可以做什麼呢？

深呼吸了幾次，覺察內在的焦慮、恐慌、懊悔(我怎麼沒事先想到呢！？)，覺察當一整群男學生緊緊盯著我的時候，由胃部一路往上竄升的，過往被騷擾、訕笑的恐懼。

 深呼吸。我下了一個勇敢的決定──放棄投影片、放棄小卡、放棄音樂，放棄過往我所知道的一切技巧。

我放棄了一切，僅是將他們當作，我希望能連結上的「人」。於是，即便懷抱著顫抖的胃與恐懼，我仍選擇走下講台，走近他們。

走到學生的面前，我對著一個個較我年長、與我甚為不同的男人，放緩語速、增加停頓，把悲傷的、遺憾的能量，放進聲音裡。我也選擇和他們每一個人(無論我有多害怕)眼神對視。

我選擇做同理的一致性表達，訴說我剛接手這班級，正要開始慢慢認識他們，但竟然是以失去認識一名同學的經驗開始，我感到震驚與悲傷，我猜想，若我是他們，我可能會有什麼樣的感覺與反應。

短短的獨白當中，我邀請他們幫忙一件事情：「如果你發現身邊有同學很難過、痛苦，請告訴他們，我知道你很難過，因為某某離開了。請不要叫他們不要想、不要哭、不要難過，也請不要嘲笑他們。請用你的方式，給他們陪伴與支持。」

 過程當中，看起來像大哥的某同學，低下頭、紅了眼眶。原本嘻笑打鬧的某同學，也安靜下來，靜靜地看著我。

短講的最後，學生並沒有給我任何的回應、回饋。這很正常，我接納這個沉默，但同時，也真心地欽佩自己的勇氣。

我感覺自己再一次地突圍，面對陽剛的男性文化、面對過往的恐懼，即便差點呼吸困難，我仍選擇了，溫柔而堅定的聲音。

那是我自己的聲音。那是把我自己從過往的恐懼當中，喚回當下的聲音。我已做自己的英雄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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