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滾滾
生命是反覆的操演與學習，進而在渺小與平凡當中，緩慢趨近神性。
我內在常有被遺棄感與自我苛刻，那是經年累月的恐懼與慣性。雖曾認真地試圖
分析、拆解、扭轉、去除，卻總不成功。
或許，人，終究不是電腦，而是近似於土地的存在吧。若有醜惡傷疤，卻移除不
能，那不如就試著給它清水、暖陽、滋養，種朵花，興許便能看見一抹綠意。
和幾位老友聚首，談起在學時我最喜歡、依賴的師長。曾經，以為他給我的欣賞
、肯定就是全世界，只因他是在我喜歡自己之前，先看見我、喜歡我的人。我曾透
過他的眼，看見自己有多麼聰慧、美好，亦曾收過他意義不凡的餽贈與幫助。
但如今，他跟我卻只不過是陌生人了。
那個經驗特別痛，像是從未獲得理想父愛的我，成年後又再次被理想父親拋棄了
一般。我許久無法走出來，此後，亦更困難相信在乎的人給我的認可。
時移事往。稍微強壯一些，遠遠地看那些失落，能夠試著去接受，他有選擇。他
可以選我、愛我，也可以放棄我。若我是他選擇放棄的、不回應的，那我怎麼去接
納我自己？怎麼去陪伴我自己的痛？我怎麼給他選擇，也給我自己選擇？
朋友說起當時的我，那真是不容易呀。那實然是段艱困的時期。無可言說的屈辱
、安撫與傷害混雜的親密，以及在我無能符合期待、墜落無光後，被冷冷收回、遠
遠隔開的，愛。
當時的我，曾被誤解為不定時崩潰的廢物。失去愛、失去自己、失去能耐。自生
自滅。
那是一段痛苦到連呼吸都疼痛，害怕睡著，也害怕醒來的日子。
幸而，家人、摯友、信仰、強悍的生命力，皆是當時寶貴的資源。即便連對自己
說些好話都困難，但想必對自己有著深切的愛，以至於能夠支撐住，挺過來。
如今，我在想，愛自己是什麼呢？
那時對自己嚴苛、嚴峻的態度，或許底層亦是一種信任。信任自己，必然能行，
必然能挺過，必然能好起來。當時的我若不如此，恐怕會活不下去吧。所以，罵也
好、哄也好、騙也好、毆打也好，就是要讓自己度過那些最接近斷裂，甚至死亡的
時候。可能是相信，暫且先無所不用其極地撐過去，便有可能會遇見更能夠幫助我
的人，而那人，或許便是未來，活得更優雅、壯闊的自己。
活著，有時是種折磨，但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當時的我，不甘心如此終結此生。我相信會有更好的自己，以及更好的命運。於
是我流著淚，逼迫自己、哄騙自己，站起來，而不是放任自己，被憂鬱的洞和他人
否定給吞噬殆盡。我相信，未來的我，必然能找到更美好、更有力量的視野來觀看
這樣狼狽的傷與痛，至於她是怎麼找到的？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會找到。
這是過去的自己，對未來自己的信任與囑託。
「老師可以選擇放棄我，父親可以選擇遺棄我，愛人可以選擇拋棄我，但我不願
意放棄自己，我會守護自己。這就是我的選擇。」
那是我對自身潛能的信任，它還沒有發生，但我已決意相信，它會發生。這份信
任幫助我抵禦太多的否定和傷害，傷痕累累、狼狽不堪，但還能站起來，還能往前
走，還能想辦法，還能找幫助，還能完成幾乎艱鉅的目標，長大成人。
和好友一同回首，才發現彼此已經一起走得這麼遠了。從迷惘、受困、依賴，乃
至於如今稍寬、稍厚些的視野與關懷，多一點兒的負責，少一點的受害，更堅實、
善解一點的心。感恩彼此多年來的見證。遠遠的觀看，讓我慢慢發現了除了「受害
」、「苦情」、「苛刻」以外的，亦有一個更廣闊、更堅毅的自己。
謝謝自己啊。謝謝你即便傷痕累累、支離破碎、恨鐵不成鋼，卻還是咬牙選擇了
愛我、選擇了活下來，選擇繼續長大。
生命即是愛，而成長，便是選擇自愛、看見自愛的練習。曾有人以殘酷，於我身
上紋傷，但我報之以愛、以呼吸、以堅持，那便是如同野地小花般，平凡但美好的
事情──看似渺小，而神在其中。
(Photo by Patrick Hodskins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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